李宗刚 ‖ 人生驿站
人 生 驿 站
李宗刚
人生,从时间的跨度上总要走过一个又一个的春夏秋冬;从空间的坐标上总要走过一个又一个的人生驿站。不是所有的驿站都会被清晰地记忆着,也不是所有的驿站都会被岁月的尘埃遮蔽着。我想,那些有着青春记忆的地方,就是令人无法忘却的人生驿站之一。
当青春逐渐远离的时候,我也很难确切地把握到所谓的青春应该从何时算起,应该在什么地方起锚。不过,有一个地方是和我的青春记忆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的,那就是惠民三中。在那个一般人绝难知晓的地方,我的青春脉动,曾铿锵有力地掠过那个遍布着盐碱和茅草的人生沼泽地。
在我的童年和少年记忆里,空间的坐标几乎是不存在的,能够被我巡航到的半径,应该是十里左右。即便如此,我还是对那个叫惠民三中的地方心存敬畏。因为,我在旁听他人的对话中得知,那里的学生宿舍床铺都是二层的,为此,我曾经在漫长的黑夜里,睁大眼睛,遐想并编织着二层床铺的基本态势,它们是怎样排列组合起来的——因为,在我的联想中,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初中,每天都是用脚步来衡量那个足有二公里的区间——从黑灯瞎火的早晨,到黑灯瞎火的傍晚,所有的记忆都是走在上学的路上,而到了高中,则不同了,我们要住在二层的床铺上了。所以,当我的巡航半径一下子延伸到那个叫惠民三中的地方时,十四五岁的青春记忆,还是被一个全新的世界给锁定了。
惠民三中是一所建立时间并不久的高中学校,学制二年,我所在的班级是十级四班——现在推算开来,它应该是诞生于“文革”之后的第二年,而我们则是在“文革”结束之后的第二年通过正规考试而成为其中一员的。这次考试是我记忆中最为重要的一次考试,它已经很明白地向我们宣示,不用经过别人的手,你可以用自己的手推开属于你自己的人生大门。那时的我曾经很真诚地想,只要自己掌控自己,没有什么不能做成,这在今天看来,也许是气盛少年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症候之一吧。但不管怎样,我的天地开阔了起来,在我们的面前,那些我原来不曾知晓的村庄和生活在那些村庄的少年,彼此一下子成了同学。我的人生半径又一次被撑大了。
惠民三中的老师的确是和初中老师有所不同,他们的学问,在我的眼里,大得简直不得了。他们可以把数学阐释得更为深奥,可以把语文讲得更为有趣,我们甚至因为学了一点物理,担忧起如果没有了摩擦力,人类应该怎样在地球上行走。不管怎样,我们中的大部分同学,在紧张的学习过程中,在昏暗的灯光下,在窝头就着咸菜的一日三餐中,在我们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,就再次急匆匆地走上了高考的战场。但很遗憾的是,考场归来的我们,却意外地发现,我们成天训练的动作和高考所要求的规范动作还相距甚远。最后,当我们正在若有所思若有所悟的时候,却不得不匆匆地告别了中学生涯。我不知道,这是否标志着很多的同学将由此送走青春的最后一抹余晖呢?
在高中毕业之后的日子里,我突然发现,被外面的世界一下子撑开了的眼睛,再也无法如此执着地固守在自己的那个小村里了。我突然有了鲁迅当年的感喟:醒来之后,又无路可走,这是人生怎样的悲哀和无奈!我想,这样的体会和感喟,在我的很多同学的心底都可能泛滥过。然而,我们却已经身不由己地被生活的急流裹挟而下——但值得欣慰的是,这样的一种反抗,在我的心中,始终不曾泯灭过。
岁月如流,它不仅带走了我的青春,也带走了我的许多记忆,但关于惠民三中时期的那段高中生活的记忆和情怀,却不曾被带走。当十四五岁的少年,被时间强行颠覆而定格为四五十岁时,于惶恐之中,我蓦然发现,在记忆最为茂盛的那个季节,高中的那个人生的驿站分外清晰地映现在我的脑海里。她使我倍感亲切的同时,还时时提醒着我,那凛凛寒风中萧瑟着的茅草,依然把它对春天的希冀,写在那满是盐碱地的荒野上。也许,生命的过程,注定是走过一个又一个驿站的过程,但我不管走过了多少人生驿站,有些驿站是永远不会忘记的,青春的驿站当属其中的一个!
——本文原刊于2007年11月26日《联合日报》,感谢李宗刚教授授权。